这里是监狱。
阴暗，潮湿，透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希瑟远远的躲在牢房的一角，尽可能远离隔壁的犯人。那是一个沾染恶疾的家伙，希瑟听得出来，是一种很严重的肺病。
如果被传染了的话，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样的顾虑也许毫无意义，她本来就没剩下多少时日。
少女只希望结局能来的快一点。无论是生是死，她不愿再陷入这种令人浑身颤栗的迷茫。
—
骑士盯着手里的判决书，是有关女巫的。其罪名是连续杀人，使用巫术，妖言惑众，以及渎神。
被判斩首。
这并不符合教会的规定。女巫之罪应当处以火刑，以燃烧她们不洁的身体和心灵。从女巫狩猎以来，还没有一个女巫被处以火刑之外的刑罚。
这位代理城主总是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闭门不出不愿见人，而且十分偏激，如同一个疯子一样。他动用权利逼迫法庭改变了原有的判决，这样的行为几乎是在和整个教会作对。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向犯人宣读判决。
他穿过监狱压抑的通道，越过一排排监牢，走到了希瑟的面前。隔着细密的栏杆，骑士看不清少女的面容，只看到一头洁白的长发蜷曲着。即便是女巫，这副模样还是让骑士心生怜悯。
“女巫珍妮，你被指控杀人，渎神，玩弄巫术，查证属实，罪恶滔天，依法判处斩首之刑。”
骑士捏了捏手里薄薄的纸片，一个人的生命居然就这样被定格在只言片语之上，实在是过于滑稽。
“您相信吗？”少女柔弱的声音在骑士耳边响起，让他的身子一颤。
“相信我杀了人？”
“你无可辩解，魔女。”
“仔细看看我的脸，骑士。”赫洛德本想转身离去，却发现少女已经起身，缓缓的向他走来。
在这个时候离开无异于逃跑。
“看见这副容貌，你还会相信，是我做了这一切吗？”
少女的脸在骑士眼中逐渐清晰，他惊讶的发现，眼前的女巫竟然是自己进城时帮助过的少女。
“你……”
骑士回想起那头脏兮兮的橘黄色头发，不知道该作何表达。是愤怒吗？谴责少女欺骗了自己？亦或是羞愧，羞愧于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识破对方的伪装。
他的心中充满了迷茫。来到城里不到一周的少女根本不可能是这起长达三个月之久的杀人案件的真凶。
“杀人的恶行已延续三个月之久，
英雄的城邦任凭罪人遨游。
你们将一切罪责推诿于过路的旅客，
如同漫长的寒冬，掩盖肃杀的深秋。”
女巫平静的看着骑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骑士却感受到了对方的失望——此刻的少女好像一个无辜的蒙冤之人，正等待着他的帮助，但他却胆怯的退在一边，用懦弱遮住自己的双眼。
“我……”
“放我出去，骑士，如果你守护的仍旧是公理与正义的话。”
女巫向前一步，用力的抓住囚牢的大门。哐当的响声好像两道炸雷，让骑士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如何思考，只想遵照少女的指引……
遵照一个女巫的指引！
骑士猛地清醒过来。
“女巫，你迷惑他人的言辞绝不会对我生效！收起你的花言巧语，等待你的只有……”
骑士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哽住了一样。他愤怒的转身，大步向前，好像要将自己的失态踩碎。他不敢回头，径直地离开了监狱。
—
药店辛辣的气味刺激着骑士的鼻腔，反而让骑士烦躁的心逐渐的安定了下来。自从上次药剂师险些被当做女巫烧死后，骑士来的更加勤快了。反正也是闲着，于是他顺便帮药剂师做起店里的工作。
他细心的研磨着药草，希望转移自己心中的忧愁。
“你在这已经过了一上午了，我想……平时的话，你可能已经回去了。”
玛安娜将最后一罐成品放到了货架上，随后来到了骑士的身边。
骑士默默不语，继续做着手中的活。
“已经磨了很多了，再干下去就浪费了哦。”
药剂师拍了拍骑士的肩膀，后者却好像是忽然回过神一样，顿在那里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哦，抱歉，我不知道……”
骑士慌张的放下手中的工具，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有心事。”
玛安娜按住骑士的脸颊，凝视着他的双眼。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说给我听听吗？”
骑士点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答应，只是自然而然的，好像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姐姐一样。
“是有关女巫的事。”骑士说到。“就是前天，被我抓走的女巫。”
药剂师坐了下来，默默的倾听着。
“该从哪里说起呢……”
骑士想了一会，最终决定从自己遇见少女的时候讲起。他告诉药剂师事情的始末，从他帮助少女，到少女失踪，最后才发现少女是一个女巫的全部过程。
“这么说，前几日来我后院偷药草的女孩就是她了。”
药剂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坏人。”
“我不敢相信。”
骑士埋着头，语调低沉。“我曾经见到过，那些魔女，她们屠杀百姓，烧毁村庄，散播瘟疫，就是为了她们不知名的目的。当我们抓到她们的时候，她们又会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骑士闭上了双眼。
“任何被她们的表象所迷惑的人，最后都会被她们利用，落得一副凄惨的下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玛安娜关切的看着骑士，她知道骑士和自己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的人，她也绝无可能在那个腥风血雨的世界为骑士提供任何的指引。“但是，至少那名女巫并没有犯下杀人的罪行，不是吗？”
骑士直起身子，愣愣的看着药剂师。
“就是……哪怕她作为女巫一定要死……也不能背负不属于她的罪名。”
骑士感觉心里有什么地方松动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紧紧的握住了药剂师的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所做的事，说了声抱歉后起身离开了。
—
三个月之前开始的杀人案件，和前几天才来到这里的女巫。赫洛德坐在书桌前，呆呆的望被他亲手打碎的窗户。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为少女洗刷罪名，或放任少女含冤死去——即便她本就难逃一死。
但真凶究竟是谁？是其他的女巫吗？
或许少女是她的同伙，至少也是同她一样的人。至少少女的死会震慑真凶，让她畏惧，让她收敛。至少……
她本就是女巫，本就要死去不是吗？
即便真凶逍遥法外……
不！
骑士拍案而起。
她不应该承受杀人的罪名，即便她是一个女巫！
女巫的死刑就在今夜，应得律斯大人的要求，罪恶的女巫没有资格在光明下死去。也就是说，骑士还有半天的时间来作出行动。
但是究竟要怎么做呢？
骑士望向书桌，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一片布条，在自己拍击桌面的时候从臂铠的缝隙落了下来。
看起来似乎是犯人的衣服。
—
“喂，醒醒，你个蠢才！”
卫兵睡的正香，忽然被一团坚硬而冰冷的硬物撞在胸口。他吃痛的叫出声，正想发泄心中的怒火，却发现眼前站着的是新来的骑士大人。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瞧你干的好事！”赫洛德一把揪起卫兵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卫兵郁闷的抬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有一扇牢门被打开了。
“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一团布条被砸在卫兵的脸上。他颤颤巍巍的捡起布条，小心的捧在手里。
“对…对不起大人，我…我不识字……”
“那就让我来念给你听吧。”骑士低头瞟了卫兵一眼。“这上面写着：感谢贵牢的招待，在此借宿的两天一夜令我无比舒心，奈何要事在身，所以先行离去，还望海涵。”
“大人，它说什么？”
“就是说你们这群蠢猪让犯人跑了！白痴！”
卫兵把头埋在地上，浑身发抖。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也许是丢掉工作，也许是丢掉脑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的事就是紧紧的抱住骑士的大腿，乞求他放自己一马。
“大人，求您，我求求您了，您一定要放过我……”
骑士用力挣开了紧抱的双手，嫌弃的盯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卫兵。
“幸好，这一次逃走的家伙是个女巫。你带着布条去上报城主，就说女巫用邪恶的法术骗过了所有人，打开房门自己离开了。”
“是，大人，我照办，我照办！”
卫兵一刻也不敢耽搁，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监狱。
骑士望着卫兵离去的身影，走到了空空的牢房的隔壁。在那里一道盖着稻草的身影正蹲在墙角，不住的抖动着。
“想笑就笑吧。”骑士打开牢门走了进去，转身又把牢门锁上。“我知道我可能表现的很可笑。”
少女摇了摇头，拨开了身上的稻草。
“不，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变得这么凶巴巴的……有些意外。”
骑士的脸上有些抽搐，他急忙转移话题，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你为什么这么确信，只要放出你逃脱监狱的消息，就能勾引那个犯人再次出现？”
“因为我们亲爱的犯人先生绝对无法抑制住杀人的欲望。”少女解释到。“从那个家伙袭击我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在这七天里没有传来任何人死去的消息，想必他已经憋坏了吧。”
“你怎么这么肯定？”骑士不明白为什么少女断定那个凶手会无法抑制的杀人。这世上的确有嗜杀成性的暴徒存在，但杀死别人毕竟……
“你终于猜到了。”少女望着骑士惊愕的表情，轻轻的笑出了声。
“那个家伙，是一只吸血鬼。”
女巫逃离监狱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全城。城主之子得律斯派出了所有的卫兵在街上巡逻，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抓住女巫。城墙上贴满了悬赏令，仿佛在抓捕一个刺杀了国王的逃犯。城里人人自危，天边才刚刚泛黄，街上已经门户尽锁。空落的城里见不到一个行人，这种架势比三个月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严峻。
骑士握着银椎，和少女一起躲在街角。在黑市里，他听说少女托人打造了一根银椎，于是也学着少女定做了一根。
他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只是遵照心中的预感。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好像命运的安排。
“你居然跟踪我。”少女紧贴在骑士身后，话语里满是怨气。
“那是为了找到你的踪迹……不，是女巫的……也不是，是为了救你。”
“可我没有被女巫绑架，所以你也不是在救我啊？”
骑士一时间答不上话来。他听从少女的言论，来到了城北的松厦大街，也就是前几日自己送迷途女孩回家的地方。
少女断定这里就是吸血鬼今夜袭击的目标。
背靠着少女柔软的身躯，骑士的心里却紧张无比。虽然教会以打击邪恶为己任，但仔细回想起来，教会打击的邪恶多半是女巫一类，而狼人和吸血鬼这样的非人很少听闻。
这些传奇中的生物大多数是由另一批叫做猎人的家伙们在负责。
也正是因此，女巫所说的话都被骑士牢牢的记在心里，当做箴言一般对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幕很快便降临了。因为女巫的缘故，城里的居民都没有熄灯。他们毫无顾惜的点燃蜡烛，打算坚守到黎明，以及此后的每一个夜晚。骑士猜想，每一扇紧闭的大门后都会埋伏着一个手持柴刀的男人，一但听见异样的响声，他们就会向声音的来源发起攻击。
但那绝不会对吸血鬼起到任何作用。
直到银月西斜，此时已经是午夜。坚守的骑士感受到一股困意，他打了个哈欠，却被女巫用冰凉的手拍在脸上。
“醒醒，骑士，不要陷入吸血鬼的魔法。”
听见吸血鬼三个字，骑士一下子振作起来。
“吸血鬼，在哪？哪里有吸血鬼？”
“它已经降临，在你我都不知道的地方。刚才的困意就是证据，它要让戒备的人们安睡。”
寒风呼啸，月影迷离，骑士瞪大双眼，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今夜是决定成败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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